小时候,我常听奶奶破谜语:一个老头七十七,天天守着美娇妻;一个老头八十八,守着锅台拉巴巴;一个老头九十九,吧嗒黑瞎(晚上)揣着手。第一个猜女人的梳头匣子,第二个就是轧饸饹的床子,第三个是门插官(门栓),谜语雅俗共赏形象逼真。
饸饹床子是一个木制的架子,就像现代的吊车,又像是宽木板凳,四个支柱支撑在锅台上仿佛一座桥,中间嵌一个圆柱形榆木臼,底部嵌铁箅子,也有三个支柱的,用杠杆定理,上面有个机管井轧子似的轧把,中间嵌一木杵,当锅水烧开,把饸饹面放入木臼中,上面用圆锥木杵用力挤压,饸饹面就如行云流水下到锅里,吱吱呀呀的挤压声和着水花的翻滚声,饸饹面在舒展腾龙,饸饹面香便喷薄而出。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饥馑的岁月里很少有人吃得上白面做的凉面,就用红高粱面取而代之,把最粗糙的高粱做成最美味的佳肴,但需要借助榆树皮做成的榆面做黏合剂。榆面,是把榆树的老皮刮净,把第二层韧皮从木质上取下来,晒干,用碾子碾成面,用细箩筛出细面叫榆面。
生活困难时期,榆树是最富牺牲精神和人性化的树种了。春天榆钱刚长就被撸着吃了。刚长出小榆叶又被吃掉,把老树皮包了,内皮也是宝,就做成榆面。那时集市上到处都有卖榆面的,到处也有被活剥皮的榆树,榆面掺在各种杂粮中都可以做饸饹。饸饹煮熟以后用温水一过,拌上瓜菜、大蒜、再泼上点花椒油,饸饹在碗里滴溜溜转,你闭上眼睛想吧,似凉面,似肉丝,就悄悄地香喷喷在鼻孔中缭绕,滑过了喉咙,但那时不是家家都趁饸饹床子,有时几家联合起来同吃一种饭,菜码之类也互相周济。
到了中午,你家用完我家用,整个一条街都喷喷香的饸饹味儿,让人心暖暖的。而且红彤彤的饸饹汤像稠粥,可以原汤化原食的。我记得生活最困难的时候,只能逢年过节才吃得上饸饹面。人们就去地里打马齿菜取而代之,马齿菜红红的梗,绿绿的叶,学名叫马苋菜,当地人称它长寿菜,因生命力极强,没根叶也能生根,茎晒几天都可以活。马齿菜煮熟后用水过后,拌上大蒜泥和佐料,既挡饿又解馋,就是一顿美味饸饹面。记得我妹妹在下洼打野菜时正赶上暴风和冰雹,天黑了也没回家,全家去找,在涵洞里找到她,冻得嘴发青脸煞白,抱到家后不省人事,后来喂了口饸饹汤,脸上爬上红晕,然后慢慢苏醒过来了。原是冻饿加害怕造成的,回想起来挺吓人,不堪回首,没用什么良药,吃了饭就好了。
吃饸饹的日子如流水逝去,如今饸饹床子只能在农具博物馆里闲置,吃饸饹也成为奢望。历史翻过了一页美好的回忆,但这种经历和考验,助我们这代人养成俭朴过日子的习惯,练就不畏困难的勇气和志向,有破茧成蝶的梦想,有去尾成蛙的远方。
(作者单位:河北省沧县人民检察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