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出生在农村，儿时家庭条件很困难。印象中父亲几乎一年四季都是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，头戴一顶破草帽。棉袄因为穿的时间太长，面子布被磨得很薄，破洞里还露出泛黄的棉絮来。春天时这件棉袄还能为父亲遮挡风雨，到了秋天，父亲在田地里劳作，萧瑟的秋风一吹，父亲的身边便会飘起细碎的棉絮。冬天的时候，父亲会在棉袄里加一件单薄的线衫，然后用草绳将棉袄捆紧，这样才能让衣服稍微保暖一点。这件棉袄几乎是父亲唯一的家当，因此父亲很爱惜它，破了洞的地方，就让母亲用线缝起来，或者打一个补丁。

　　父亲知道没有文化的痛苦，为了将四个孩子拉扯大，能读上书，他一年四季都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劳动。在我的印象里，田间地头总有父亲躬身劳作的瘦小身影，而棉袄里飘起的点点飞絮就是天地间的背景。这画面印刻在我心中，让我明白了父爱的分量。

　　上世纪八十年代末，我长大成人，独自来到城市里打零工，当时一个月的工资也就80来块钱，除去生活费和偶尔回家的路费后便所剩无几。每次我回到村里，看到父亲缩在破旧棉袄里的劳累身躯和两鬓斑白的头发，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滋味。有一次父亲跟我提起想换一件棉袄，但我当时手头拮据，想着以后有钱了再买，这件事就一直拖着。

　　然而当我攒够了钱准备给父亲买一件棉袄时，却突然得到父亲得急症去世的噩耗。

　　那是1992年秋天，那天特别冷，冷得很残忍。当我从城里赶回家时，见到的是躺在病床上父亲瘦弱的身躯，而父亲身上穿着的仍然是那件我再熟悉不过的棉袄，只是更硬了，有的地方的棉絮都快脱落光了，只剩下单薄的一层面子。我摸着父亲的手，竟是那样冰凉，我赶紧拿被子包裹住他，可是他整个人却仍然那么僵硬冰冷。从未有过的刺骨的冷，一层一层地穿透我的身体，悲伤、心痛、愧疚如潮水般汹涌袭来。那时，我是多么希望能给父亲穿上一件暖和的棉袄，尽一份做儿子的孝心。然而无论我有多悔恨，父亲却永远也听不到了。

　　父亲下葬时，我身上一共不过百来块钱，下葬的费用都是找亲戚东拼西凑借来的。为了让父亲能暖和地上路，我只得向二伯父借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袄给父亲穿上——最终父亲都没有穿上我买的新棉衣。

　　二十多年过去了，我和兄弟姐妹们早已成家立业，在城市里站稳了脚，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我们的孩子们也上了大学，享受着丰裕的物质生活，他们或许无法想象，从未谋面的爷爷当年竟然连穿上一件暖和的棉袄都是奢望。

　　我却永远记得那件棉袄，它是父亲苦难生活的缩影，更是父亲勤劳、俭朴、不屈不挠精神的图腾。父亲用瘦小的身躯撑起了一个家，将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抚养成人，那些与父亲一起走过的苦日子，成为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。每当生活遇到困难时，只要想起父亲，我便有了坚忍担当的勇气；每当遇到挫折时，只要想起父亲，我就充满了勇敢前行的力量；每当面对诱惑时，只要想起父亲，我便更坚定了坚守正义和良知的决心；每当面对群众时，只要想起了父亲，我便多了一份倾听疾苦的耐心……

　　父亲节快到了，我想带上女儿给父亲扫墓，跟她讲讲那件棉袄的故事，让她知道我们家、我们这个民族的根在哪里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湖南省株洲市石峰区人民检察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