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身的番薯

　　黄喜祖

　　“快来看，好东西来咧，一市斤十多块钱，挤了老半天才买到的……”

　　星期五清晨，刚晨练回来的妻子，一进门便咋咋呼呼，从自行车上拎下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摆在我面前，显摆道。

　　一打开袋子，一个个还带着泥沙的地瓜，呈现在眼前；哟，还有几条巴浪鱼。“我还以为是鲍鱼真鲷呢，嚷嚷个啥呢？”瞧见妻子满脸是汗的辛苦样子，我把这句话，咕噜在嘴里头，和着一口牛奶咽了回去。

　　“今儿立秋，可还是那‘秋老虎’当头。午餐，咱就吃这个，再掺些薏米绿豆，败火气祛湿，真好。”

　　“吃吧吃吧。”妻子自顾自地一通高论，我随意附和。

　　作为上溯三代，屁股根都还是地瓜味的“农字号”子孙，不知那番薯是个啥东东吗？

　　在闽南一带，番薯也称地瓜；因之缘故，无辜的闽南语，也被冠之“地瓜话”。

　　“吃番薯筘，配鳁仔涂”，这句在闽南海岛流传甚广的谚语，曾经是那个积贫积弱年代里，当地百姓一日三餐的“标签”。曾经，闽南地区的城乡人们，能够“吃番薯筘，配鳁仔涂”，还算相当有口福。

　　瞧见那一个个番薯，在妻子的手里被飞快地脱掉那层黄瓤皮，露出那粉红色的瓤肉来时，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激发起来，回想起那曾经的番薯岁月里，一件被压抑在记忆碎片里的生活片段。

　　走出校门的我，有幸进入了“吃皇粮”的行列，但还没有放开供给制的那些年头里，所吃的“皇粮”，还得打上了几分折扣，在米面的基础上，搭配三四成的粗粮。简而言之，就是晒干的地瓜丝。

　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，孩子呱呱坠地，一家四口居住在农村老家。老母亲习以为常，倒无所谓；只是孩子幼小，加上妻子奶水不足，米面倒成了稀罕物；回回去粮站买米，总想多争取买点米面之类的细粮；可是每每因与店员争执粗粮搭配能否少些时，都碰了一鼻子灰，怄了一肚子气，难受了一路子。

　　一次，再因此事理论，这次不只是灰头土脸，而是直接就“滑铁卢”。

　　“有能耐，别当教师，去县里工作啊，我就给你照顾！”——一名粮站负责人模样男子的一句话，噎得人喘气都疼。当时，真想上去打一架，尽管可能背上个处分。但思前想后不得不隐忍下来，想谁叫咱矮人一截呢？

　　说真的，这事一直哽在咱心里头堵得慌。

　　时光流逝。不承想，数年之后，咱还真改换“门庭”，并且是一下子就跨界到县里这“高门槛”。

　　牛料马料，世事难料。一年元旦前夕，作为负责全县食品安全综合协调工作的我，受县领导的委托，协调相关部门，带队检查县城的食品安全；在县城某餐饮店，邂逅这位曾经的出言不逊者。

　　他先认出我来：“老师好，来店里检查了？以前多有得罪；风水轮流转哦，现在呢，你当了官，我下了岗，开了这么一家餐饮小店，主营就是地瓜稀粥，尽管检查……”

　　言下之意：“如今落在你手里，爱咋地就咋地。”

　　“这是检查之后的整改建议书，看来你这店还不错哦；但有些需要整改，比如说，防鼠防尘设施、水池要分开使用，还有食品留样观察等等，希望你这几项整改好了就好了。”经检查人员一番核查，临走时，我对他和颜悦色说。

　　“兄弟，茶都不喝一杯……”

　　“地瓜稀粥，可是咱县的当家食谱，希望你把它做出特色，就像沙县小吃那样风靡全国；至少起码在本地顶呱呱，如何？”看他欲言又止并改口称“兄弟”的当口，我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。

　　时过境迁，看他如今都下了岗，那陈年旧账就翻篇了。

　　之后，因工作调动，好些年头不在本地。据朋友说，原本当地就仅此一家地瓜稀粥早餐店；如今，竟是全县遍地开花，外地前来这个风景优美旅游胜地游览的游客，想要吃上一碗风味地道的地瓜稀粥，竟然得排队等候。

　　“香喷喷的番薯粥好啰，鲜活的巴浪鱼来咧，开饭！”妻子的一顿兴高采烈的吆喝，把沉浸于思绪的我，从回忆中拉了回来。

　　“星期日回老家，去侄儿那里拉些番薯回来，省得你去集市挤人堆。”我一边津津有味地扒拉着地瓜稀粥，一边对妻子道。

　　“你开得了口，我可不敢。”妻子抻着脸说，“去集贸市场问问，一斤多少钱，饭来张口的人，就是不知油盐柴米。”妻子再劈头盖脸地历数，搞得我尴尬异常。

　　番薯，一种一大堆，又不是啥稀罕物；我这个被番薯赶出门的“农哥”，还不知道么。以前每次回老家，侄儿们不是送番薯，就是给番薯干或是番薯粉，我还嫌难带，一直推辞呢。如今啊，番薯比米贵呢，一市斤好几块，好的更有十多块的呢，你天天吃，还真没那口福；番薯都被那些专门做早餐的餐饮店给买走了，不然就是被外地商贩们给收购了，出口到国外去。妻子帮我重新认识了番薯，也顺便给我普及了一下基本生活常识。

　　番薯本是寻常物，改革春风身价增。党的十八大之后，尤其是十九大以来的“乡村振兴战略”实施，农村农户知晓城里人开始讲究粗细粮搭配着吃，前来东山岛旅游胜地游览的客人也对当地的地瓜稀粥，情有独钟；于是专挑土壤较好的沙质地栽种番薯，加以精耕细作，使得番薯既品相好又肉质佳，一市斤都十多块了；既然是集市的抢手货，价格自然不菲……

　　怎么？番薯现在金贵成这样啦？我还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　　“不信，不信你明儿自己去集贸市场看看，不就明白了么？今天，如果不是你的那位朋友匀给我这几个，怕是买不到！”我的朋友？匀地瓜？妻子的再次“爆料”，弄得我云里雾里的。莫非是他？

　　我想，还真的要去集贸市场逛逛，既与“他”谈谈心，了却那段过往的云烟，也更好好地体验这翻身的番薯。别把农家人的根，给忘了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福建省东山县人民检察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