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秋的周末,窗外阴云蒙蒙,小雨沥沥。闲来阅读山东作家郭澄清的长篇小说《大刀记》,不经意间读到少年梁永生流落雒家庄在看瓜棚守护西瓜的那一段。读到“看瓜棚”那三个字时,我的眼前唰地一亮,内心倍感亲切,情不自禁走进了自己童年的美好回忆。
土地承包到户刚刚开始那几年,村上的乡亲们多多少少都要种一些瓜果,一来卖点钱补贴家用,二来自己也过一个丰富的瓜秋。种了瓜,就要看瓜,因而,每到七八月份瓜熟上市的时候,看瓜棚就成了田间一道抢眼的风景。
看瓜棚大多搭在靠近大路的地边,倘若地边有大树,大树下自然是首选搭棚之地。倘若地边没有大树,那就只好在自己的地之一角埋桩搭棚。看瓜棚也有搭在瓜地中央的,但不多,如果不是井眼在地中央,一般谁也不会将看瓜棚搭在地中心。理由很简单,看瓜棚在地中心的话,一天不知多少趟地往返瓜棚,那对瓜秧们也是不小的冒犯。
看瓜棚属于临时建筑,样式很简单,一般就是两种造型。一种是人字形的,先量好距离挖四个坑,然后将四根碗口粗的木桩斜戳成两个人字形绑牢,再在左右两边当腰里各绑好一根木杆,在两个“人”字顶端也拴连上一根木杆子,这样,瓜棚的骨架就搭好了。搭好骨架后,在上面苫上两领苇箔,箔之间夹一层塑料布,然后在两腰的木杆上面铺上门板,瓜棚就搭好了。这种人字形瓜棚两端通透,如果再将左右两边的苇箔卷起一块儿,就四面通风,睡在里面很凉快。另一种看瓜棚状如江南的乌篷船,搭建时先埋好四根直立的桩子,然后在半腰里绑一圈原木固定,再在左右两侧支起拱状的竹片,固定好后,苫盖上两层苇箔,再苫一层塑料布,塑料布上再苫一层苇席,就大功告成了。这种乌篷船式的看瓜棚费料,但是更美观更结实。很多讲究一点的人家都喜欢将看瓜棚搭成乌篷船式。
我最先亲密接触的看瓜棚是人字形的。当时,我家在村南紧挨村边的地方有三分地,北地边紧挨着村路,且地边上有一眼压水井,父亲就在那三分地里种了八棱脆。这种脆瓜嫩时绿皮,口感清新,成熟后白皮,又脆又甜,十分好吃。也正是脆瓜太好吃吧,村边上的一些老母鸡也逮个空子进去偷吃,而且它们也不管哪个是留做瓜种的,哪个好啄哪个。为了镇唬那些偷嘴鸡,父亲就在北地边的两棵柳树下搭了个人字形瓜棚,中午他就在瓜棚里乘凉睡午觉,晚上,我贪图凉快,就一个人睡在看瓜棚里。
就在那个瓜棚里,有一天,我闹了一个笑话。那时,既没有电视,更没有手机,夜幕降临以后,我躺到瓜棚的门板上很快就进入梦乡,而且,一觉就睡到天亮。那天早晨,我睁开惺忪的眼睛,不见了瓜棚上苫着的苇箔,再一摸盖着半截身子的被子,被子潮乎乎的。我吃了一惊,扑棱一下坐起来,发现门板已经被抬出了瓜棚,悄无声息地安放到了道边上。紧接着一阵笑声从不远处传过来,笑毕,一个声音说:“你这看瓜的倒好,让人把你偷去你也醒不了。”事实摆在那儿,我无可辩驳,只得讪讪地笑。至今,我都不知道是谁跟我开了让我如此难堪的玩笑。
我上初中时,那三分脆瓜地被村里放了宅基,父亲只得在离家一千多米远挨近小河的地方又辟了一块瓜地。这块瓜地大约二亩,快谷雨时种上西瓜,到七月初,一地圆滚滚的西瓜就要成熟了。瓜地离家远,晚上我一个人再睡在瓜棚,父亲不放心。要能睡开两个人,那种人字形的瓜棚就不太适用。父亲经过一番考察研究,打起了一辆被“靠边站”的大马车的主意,决定搭一座“有腿儿会走”的乌篷船式看瓜棚。瓜棚先在家里搭好,然后套上牲口,拉到瓜地北边,卸车埋轮,安营扎寨。
这个有“腿儿”的看瓜棚和那些不会动的看瓜棚相比,有不可比拟的优越性。南风来了,我就将瓜棚口冲南,东风来了,我再将瓜棚口朝东……一天天,一夜夜,看瓜棚里的“过堂风”,送走了我一段宝贵的青春岁月。
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,昔日的看瓜棚随着老去的岁月藏进了我心灵的原乡。它们就像藏进地窖里的纯粮佳酿一样,藏的时间越久,味道越绵柔悠长。(崔治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