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方是空旷的田野。晚秋风凉，秋风卷起黄叶不断扑打在冯奶奶身上，冯奶奶也不管，任它们滚落到自己怀中，然后随风而去。冯奶奶没穿棉袄，身上三层单衣，风吹过来的时候，冯奶奶身子微微打战。

　　冯万里走过来：“三嫂，这么冷，怎么不回屋？”冯奶奶说：“没有钥匙。”

　　“三娃呢？”“地里去了。”

　　“那三娃媳妇呢？”“回娘家了。”

　　“三娃在哪块地里？”“后山。”

　　冯万里绕到后山去找冯茂才。远远地，看到他弯着腰在挖水沟，冯万里喊：“三娃过来！”

　　冯茂才立马扛起铁锹小跑过来，他有点怕冯万里。在冯家庄，冯万里是族长，很有权威。

　　“天都黑了，你先跟我回去，有话跟你说。”冯万里铁青着脸。

　　二人走到门口，冯奶奶站起来，冯茂才打开锁，三人前后进门。一进堂屋，冯万里就把门关上。冯茂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，赶紧倒水让座，客气得不行。冯万里不喝也不坐，问：“怎么不让你妈进门？”“没有啊，我走的时候她在大哥家里，我是想干完活回来再去喊她。”

　　“她是你妈，怎么没钥匙？”“原来是有的，后来收回来了，怕丢东西。”“丢东西？左邻右舍都是几百年的街坊，没听说谁家丢过东西。你妈一个大活人看不住家？再说了，就你这个家有什么可偷的？”

　　冯茂才理屈词穷，可怜兮兮望向母亲。冯奶奶哭了：“她二叔，都是我不好。前几天，我把鸡窝里的几个鸡蛋收到我枕头底下，被三娃媳妇搜到，说我偷她家鸡蛋。”

　　冯万里纳闷了：“你把鸡蛋搁自己枕头底下干啥？”

　　“说起来丢人，这些日子我老是四肢无力，想是身体太虚了，就趁家里没人藏几个鸡蛋，准备做饭的时候煮了吃，补补身体。”

　　“你想吃鸡蛋，跟儿子媳妇明说啊，他们能不叫你吃？”

　　“没有啊。我每次轮到他家，十天都吃咸菜，吃得我腿软，路都走不动。”冯奶奶三个儿子轮着管她吃饭，每家十天。

　　冯万里问冯茂才：“你家日子就这么苦，前几天还卖了两头猪哩？”

　　“也不是只让她一个人吃咸菜，我们全家都吃咸菜。”

　　“你们全家吃咸菜，也不能让你妈吃咸菜。从今天起，只要你妈轮到你家，每天给我保证一个鸡蛋，能做到不？”

　　“要是我大哥二哥能做到，我就能，否则我没法对媳妇交代。”

　　“你就管你自己，他们的事有我管，也别说你媳妇，我就问你能不能当家？”

　　冯茂才面带难色，勉强点头，但还有些不服气：“村里比她老的比她小的老人家多得是，谁也达不到一天一个鸡蛋。”

　　“我跟你说，一九五九年闹饥荒，每人每天只发一碗米汤。你妈的一腕只喝两口，其余都分给你们三兄弟。后来等上级发粮食的时候，你妈饿得嘴都张不开，米汤都喝不下了。那时候你才两岁，不记事。就凭这个，你每天从身上割一块肉给你妈吃也不过分。”

　　冯茂才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，边哭边用手扇自己的脸：“妈，我错了，我不是人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