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何时沾染上抽烟的坏习惯,已经无从考证。听母亲讲,年轻时候,父亲也不抽烟的。随着几个子女的呱呱落地、家庭负担的加重,父亲开始偷偷抽起烟来,等到母亲发现时,他已经抽了一段时间,食指和中指已经印上了一道深深的黄色。
母亲说,如果在家里抽烟,她不可能没有一点感觉,在一个门里进出,那呛人的烟味一闻就能闻到。母亲怀疑,父亲沾上烟是在外出做副业的日子里,因为他在这个时间段最有机会“作案”。
父亲有一门好手艺——补鞋。农忙时,他出工挣工分,农闲时,就外出补鞋挣点辛苦钱贴补家用。那时候还没有补鞋机,父亲纯粹靠的是手工,几把锥子割刀、几瓶胶水、几卷胶线,是父亲补鞋的全部家当。父亲外出补鞋,短则两三天,长的时候一两个月,这个时候他在外边躲着抽烟谁知道?
因为抽烟,父亲惹了好多事,受过母亲不少脸色,也被几位姐姐和我“批评”过好多回。记得有一次睡觉前,父亲习惯地点燃一支烟,他抽着抽着就睡着了,烟头掉下来把被褥点燃,母亲发现时,一张木床几乎烧成了木炭,母亲把他骂了个“狗血淋头”。还有一年春节,母亲用辛辛苦苦积攒的一点钱给父亲买了件衣服,没想到父亲吞云吐雾时,烟灰掉下来把新衣烧了个大洞。母亲气极了,半个月没理他,几个姐姐也联合我把他狠狠地“修理”了一顿。
父亲好抽烟,但从未抽过好烟。上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,缺衣少食,物质不丰富,那时候,好一点的烟要数游泳、圆球,差一点的烟有大公鸡、红花,最差的烟是山羊,才五分钱一包。父亲长期抽的就是山羊。父亲说山羊的烟好抽当然是在撒谎,图便宜才是真正的原因。
父亲也先后戒过几次烟,但都没有成功。有一次我找父亲讨五毛钱买墨水,他摸遍浑身上下才找出两毛钱。他愧疚地说:“都怪我不好,把钱买烟抽了!”停了几天,他的嘴上又叼起了烟。还有一次,家里等盐下锅,父亲半天也没掏出钱,他红着脸说:“今后再也不抽烟了!”戒了烟后的父亲像得了一场病,浑身打不起精神,干活也有气无力。看到父亲病恹恹的样子,母亲心软了,对他说:“你还是抽吧,只是以后少抽点!”父亲是家里的主劳力,可千万不能倒下。
1984年5月,父亲死于肺癌,时年52岁。离世前夕,骨瘦如柴的父亲拉着我的小手气若游丝地说:“烟不是好东西,长大后,你千万不要像我一样抽烟!”其实,父亲完全有条件抽好一点的烟。他经常外出补鞋,藏上几元私房钱是简单的事,但为了养活一家人,他把每一笔小小的收入都交给了母亲,宁愿自己抽劣质的烟,最终,被爱了一辈子的烟夺去了生命。
长大后,我每年清明回乡祭祖,除了带上一些纸钱外,我都要买上一包好烟,恭恭敬敬地在碑前给父亲点燃。我怕他烟瘾发了,在天堂那边难受。他生前没抽过好烟,也没等到儿子长大给他买好烟,我惟有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一点对他的孝心了。
(作者单位:湖北省咸宁市咸安区政府人大常委会法工委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