蔷薇,长得矮矮的,趴在地上或顺墙攀缘,所谓“无力蔷薇卧晓枝”,小棵丛生,植物类属于藤本,难说亭亭玉立,跟高大伟岸的乔木,更不沾边儿。
杂文,绝对是小摆设、小闹闹、小玩意儿。
蔷薇花虽小,却是世界著名观赏花卉。
小小杂文,因为鲁迅,成为名响华夏大地的文种,不也可供悦目赏心?
蔷薇花盛开,呈现红、白、粉、黄、紫……五颜六色占全。
杂文,浸润着大千世界万事万物之富养,把“乱花”开遍天涯——您说世上哪一种文学样式,具有如此洒脱浪漫的“杂色”?
所有花卉起初全是野生的。但是家养后仍葆有“野性”,其花热热闹闹绽放得满地满墙满栅栏皆是者,独有蔷薇。中国著名生物学家俞德浚教授,便把蔷薇花直接命名为富有原生态韵味的“野蔷薇”——花卉志里,是没有“野牡丹”“野莲花”之类花名的。
杂文,其性宗“野”,从来如此,难登文学的大雅之堂,是没得说的;而“杂”和“野”近乎混体,淘宝网上,居然有家“杂野原创商店”,经营着五花八门的日用商品——杂文这家边缘化、平民化、山林化的“鸡茅店”,也就杂乱而小打小闹地野着啦。
虽然玫瑰、月季、蔷薇,从植物分类上均归乎“蔷薇属”,在汉语中,人们却一惯将本属花型娇小而簇生的这一不起眼品种,独称为蔷薇,也可说她成了蔷薇属的代称——这位俏皮呆萌的尕妹子,远没有姊妹花玫瑰、月季的艳丽炫目,却是蔷薇属植物之正宗宝贝儿。
杂文虽野,却历史悠长。刘勰在《文心雕龙》中,详考汉以来的杂文,观其名称,有的叫典、诰、誓、问,有的叫览、略、篇、章,有的叫曲、操、弄、引,有的叫吟、讽、谣、咏,总起来说,她们均占着一个“文”字——其实也许,单打鲁迅那儿起,杂文倒是比叙述故事的“小说”、打打闹闹的“戏剧”、哼哼唧唧的“诗歌”,更具备蓬勃凝练谐趣的“文气”。
要紧的是,蔷薇尚可入药,其枝其茎上下,伴长着锐利的尖刺,一如鲁迅在《无花的蔷薇》中说,“无刺的蔷薇是没有的”。“花开堪折直须折”,而摧花手面对的,却是蔷薇的刺。
美刺和针砭,几乎成为杂文的代名词——杂文若不带刺、了无药性,何以谈得上“刺人杀狗”“疗救社会病苦”呢?又如何担当起独树一帜的、被蝇营狗苟之徒忌惮的这一文种的使命?
“尽日问花花不语,为谁零落为谁开?”“落时犹自舞,扫后更闻香。”而发出“无花的蔷薇”这沉痛之叹,实乃是鲁迅的曲笔。
蔷薇,哪能不开花呢?
鲁迅说,“只要能培一朵花,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”,当然,更少不了土壤。咱们这丛野蔷薇花,便曾在《北京杂文》这篇小园地里依赖“腐草”而“野蛮生长”。“春来还发旧时花”,咱们这本书,就美其名曰《蔷薇花开》。
蔷薇耐寒。杂文不死。
是为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