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在金沙江边的一座山上，从山上到金沙江边有一段距离，本来无路，后来被乡亲们用脚踩出了一条羊肠小道。因为在江边，有一块稍微宽阔的平地，是方圆几十里乡亲们的集市。沿着江边还有一条土路到县城，两条路加在一起，就是到县城的路。

　　那年，我考上了城里的中学，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差，虽然有班车来回，但是我还是坚持走路，节约6元钱的车费。从家里走到集市，再从集市走到县城学校，走走停停，要三个半小时左右。

　　由于是唯一的通道，所以路上大小车不分流，路面被压得很烂，坑洼难行。如果遇到雨天，车辆呼啸而过，溅起一身的泥；若是晴天，则是灰尘满天。有时运气好，会遇到同学，一起说说笑笑，三个半小时一晃也就过去了，而大多时候是一个人走，路上就不免有些害怕，尤其是遇到有人高马大的男人经过的时候，小孩子本能的警觉会让我远远地就躲进路边的林子里，等他们走远了，再钻出来急急地赶路。这样多耽误几次，有时就要走上近四个小时。到了学校，肩痛、腿痛、脚痛，我就去食堂花一角钱提一桶热水到厕所里洗澡，洗了脏兮兮的衣服，就去上晚自习了。

　　妈妈手巧，农活之余给我做了很多漂亮结实的布鞋，偶尔也会给我买双白胶鞋犒劳我的好成绩，我总是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，能打光脚的时候就尽量打光脚，舍不得穿。

　　这六年里，我在那条路上不知道走坏了多少双布鞋，也不知道多少次把脚磨破。路上遇到过搭讪的坏人，也很多次遇到过蛇，它们从草丛里钻出来，嗖地一下就搭在我的脚上，冰冷地从我的脚背上滑过，吓得我屏住呼吸，一动也不敢动，直到它们过去了，才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。我也遇到过别人家的狗，它们非常凶恶，遇到生人就穷追不舍。我很多次在下雨天被狗追得连滚带爬，鞋带断过，脚扭过，皮肤划破过。

　　高考过后，我收拾了行李最后一次走路回家。只是那一次，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，有轻松，也有不舍。那趟回程走得异常顺利，阳光很好，就连路边的野花也开得分外美丽。我想了很多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，禁不住热泪盈眶，一个人蹲在路上嚎啕大哭。

　　有一次爸爸从安徽回来探亲，周五碰上我没放假，他骑着借来的自行车接我，那是我第一次坐自行车，我紧紧地抱着爸爸的腰，生怕被甩下去，自行车颠簸在坑洼的路上，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，像极了一首老歌。上坡时，爸爸很吃力，我就拼命往前靠，努力减轻后坠的力量，想帮爸爸一把。而下坡时，爸爸则会显得很轻松，他意气风发，紧紧地掌着方向盘，有节奏地控制好刹车力度，我们在崎岖的路上迎风飞奔，爸爸时不时地还趁机回头给我大声地说话。骑累了，我们将自行车靠在路边，坐在石头上小憩一下，爸爸给我讲大山外的故事，鼓励我通过努力走出去。他用温柔坚定的眼神看着我说：“你很聪明，是爸爸的骄傲，爸爸坚信你能改变自己的命运，走出大山。”“你会走向世界的。”

　　那时满天云彩无比绚丽，风柔水清，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，一下子拥有了神奇力量。我想我就是在那路边，在那块石头上，明白了我此生该往哪里去的重大人生课题。那是我六年里最温暖的一次回忆。

　　后来那条路由于路政建设的推进，已经修建过很多次了，现在已是二级路，路面宽敞路况平整，而从集市到老家山上的路也是宽敞平整的水泥路了。乡亲们出去打工、学技术，挣了钱，改善了生活，在路边修建起了一座座的小别墅，买了小轿车。从县城到山上的老家开车不过三四十分钟，一天跑上好几趟都没问题。

　　天堑变通途，缩短了时空。山村的乡野情趣吸引着城里人的到来，宁静的乡村却开始拥抱现代化的便利生活了。

　　但，我始终怀想那条通往家乡的土路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云南省水富县人民检察院）